他拨了下雨刮器的转扭,加快了雨刷的速度。借着清晰起来的视线,他打了转向灯,左手甩了甩方向盘,变到了最左边的超车道上。一脚油门下去,直行道上红灯截停出了一条车龙,丝毫不给他再回去的缝隙。他收了油门,车缓缓地停在了左转道的停止线前,导航语音播报智能的切换了路线,智能的像是在说你这个“傻X”。
半个小时前,他打开导航看了看回家的路线,高速公路上红的发紫的“拥堵”的线段,让他选了“国道+高速”的经济路线,这一路慢悠悠地,还点评上了车载电台里理财嘉宾的各种飞天遁天的嘴遁,这伙儿上了左转道,自个儿把自个儿逗乐了,拍了拍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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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转、左转,左转接左转,三百六十度就是一个掉头;计算、计算,计算再计算,二的四次方是什么答案?
左转之后收窄的双向两车道也曾在第一个路口给了他掉头的机会,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转瞬即逝的思考计算空间,他想着另一个路口总会有一条重新规划好的路线在等待着他,可事后再复盘的现代人,还在不停叹息:高估了导航、低估了“小雨”。
狭窄的市内道路,满街的两轮车、三轮车,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班的晚高峰,便是飞速发展的小城市里一场突发的“血栓”。被裹挟在车流中的他,看了看导航里的城市地图,他被堵在了红的发紫的城市血管里,而且还是根毛细血管。导航上提示着“前方路段274米,通过时间9分钟”,九分钟,这一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上九分钟,倒也不妨碍着他在19:00之前赶到小区楼下的菜鸟驿站。
九分钟,周末的长跑他可以跑上1.5公里;九分钟,迷蒙醒来的早上他可以洗漱完毕顺带煮上一壶咖啡;九分钟,挑灯夜读的晚上他可以读完十五页六千字的书稿。此时此刻,他被困在9分钟里,困在274米的路上,只有右脚和右手,不断重复着“油门-刹车-挂挡”的循环,和虚无的时空抗衡。电台里响起了周杰伦的“困兽之斗”,贴心地写照着,这一路上八十一只困兽。
这里面有刚接完小孩回家的父母,这里面有刚看完家具的新婚夫妻,这里面有赶着回公司打卡的职场新人,这里面有着急赴宴的业务骨干,这里有属于这个城市的八十个隐秘的角落,加上他这么一个误路迷途的“局外人”。他一边黑色幽默的苦笑着,一边自我怀疑地自问着:“我是谁、从哪里来,又将要去哪?”,手脚还不忘着西西弗斯地“油门-刹车-挂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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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间流失过9分钟,里程又增加了274米,他在驶过十字路口时看了眼四面八方,摸了摸带着保温杯,差点惊动到了膀胱。翻过一座山,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在赣南,答案是下一座山。在度过一段有限的等待之后,导航上的路线突然一伙儿红一伙儿绿,随之而来的红灯像是坏在了“红色”上,前方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红色尾灯和望穿秋水的寸步不移。三十秒后,他拉起了“手刹”,摇下了车窗,点起了一支烟。
时间的主观感受完全取决于你用什么东西去丈量,用钟表上的指针来度量时,它走的很快,用一根烟的燃烧来度量时,它就分外的慢。他想起冯巩在《埋伏》里那个角色,“头悬梁、锥刺骨”,在水塔上无尽地蹲守,没想到电影照进现实,意外地发生在意料之外——仪表盘上7度的车外温度,车窗上稀稀疏疏的雨珠,车厢里一张开始变得僵硬的脸——一根烟的时间很短,短到支撑不了一句侧写。
** 有意思的是,速度避不开黑洞,高架、高速、高铁,速度越来越快,可一当“归零”,便陷入了时间“虫洞”。**
他打开记忆的匣子,思索上一次这种这种不知所以来、不知何以去的无尽等待,思索记忆的时间卷轴上上一个留下的“虫洞”。“虫洞”是一个十足抽象的概念,在科幻的美梦里,他可以借助“虫洞”在时间里左右横跳反复;在现实的残酷里他可以借助“虫洞”缅怀青春或祭奠先祖,更或者借着祭奠先祖的名义缅怀青春。“虫洞”是时间的胶囊,需二两烈酒搭配着服下,歌一曲天涯断肠……
他想起纪德游荡在突尼斯时候写的诗:“荒径月光惨淡。墓地野鬼游魂。赤足踏在青石板上。”条件反射一般,他的脑海里现出木心的回答:“我自得恶果,所以不必悲伤;我不抱希望,所以不绝望,我自寻路,一个人走,所以不反击。我也有脾气要发,但说说俏皮话”。他自觉得工整对仗,活脱脱的哼哈二将。
他想起英国一个小说家写的《时间箭》,试着模仿一段马丁·艾米斯,时间便开始倒流:
活脱脱的哼哈二将,很工整对仗的一段对话,从他的嘴中念了出来:“我只是说说俏皮话,其实是有脾气要发。不反击,一个人走,自寻路,所以不绝望,不抱希望;不必悲伤,自得恶果。”是木心写的话。“赤足踏在青石板上。墓地野鬼游魂。荒径月光惨淡。”纪德游荡在突尼斯的诗句在他脑海里游荡。
歌一曲天涯断肠,引二两烈酒,把“虫洞”的时间胶囊服下。有些人接着祭奠先祖的名义缅怀青春,有些人缅怀青春,有些人缅怀青春;在“虫洞”的作用下在时间里从右往左的反复横跳,像是在一个科幻的梦里,到处都是抽象的桃符,却没有谁的画押。从一个个“虫洞”里走出来,铅笔伸进了磁带左边的转子疯狂选择,在一种不可明状的期待里到达了起点,回到了记忆开始的地方。
“啪”的一声,火光熄灭。他把烟放回了烟盒里,摇起了车窗,车内变得暖和一些,冻得僵硬的脸也柔和了几分。车窗上稀稀疏疏的雨珠,仪表盘上车外温度7度。他挂起了倒车档,倒车后视仪上,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红灯,像是坏在了“红色上”,后方是望穿秋水的寸步不移和一望无际的红色尾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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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无不如此,在前进的路上陷入一场巨大的混乱与停滞;人生时常如此,在时间的河里左突右冲,急的原地打转;
两个半小时之后,他终于到达了小区楼下的菜鸟驿站,幸运的是取到了心心念念的快递,给这个糟糕的傍晚划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
两天后他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
您的小汽车赣B404F于2022年X月X日,在赣州市南康区赣南大道XXX路口,被交通技术监控设备记录了『驾驶机动车在高速公路、城市快速路以外的道路上不按规定车道行驶的』违法行为。请于收到本告知之日起30日内接受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