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阅读生涯里,一直有在二手书店淘宝的嗜好,而这本西蒙·波伏娃《美国纪行》便是我淘书生涯里淘到的一个宝贝,一直被视为珍藏。妇女节前后的三天里,重读了一遍,然后送给了一位刚刚从美国归来的朋友。

美国

这是一本非常棒的游记,出色的原因首先来自于她旅行目的地——美国。大洋彼岸的的那个国度,我虽没有亲见,只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它悄无声息地滋养了我的生长。书里这样写:

美国是个理想主义国家。不管是学校、教堂、法庭、报纸、政治人物的演讲、法律条文、私人言谈、所有区域与所有阶层,美国人一再肯定载明于《独立宣言》与《宪法序言》的信条。它承认人类尊严的首要性,人人平等,以及人有不可剥夺的权利,如自由、公正与追求成功的具体机会。这个信条是独立战争时的政治工具,重要的是,战后它持续存在并极具影响力,就连最保守的美国人都会为自由的原则而战。这些原则根植于启蒙运动、清教徒教义、英国律法,尤其是早期美国史。小罗斯福总统曾诉诸美国人的民主良知:“让我们别忘了我们是革命分子与移民的后代。”

这是让人充满希翼与渴望的字眼,在时隔五年之后,再度读到,一样的让我着迷。

女人、婚姻、节日##

五年前我读这本书时,有两个段落令我印象深刻。

一个是她写瓦萨学院的女学生们。她们一方面时时刻刻、口口声声表现出自己的独立性,一方面从发型、口红,到高跟鞋,无一不屈从着男人们对女人的审美,来打扮自己。

一个是她写到参观芝加哥屠宰场。那屠宰的神圣仪式像极了婚姻的庄严与肃穆,鲜活可人的女人们经此而成为贞洁的妻子。

五年后我花了三天重读这本书,期间正好是”三八妇女节“。在周遭一片的喧嚣与欢腾之中,我读到新京报的书评周刊里推送的一篇文章,里面写到:

”三八妇女节“,这个在历史上充满了鲜血与抗争的日子,如今在中国已经"去政治化"了,成为简单的男人表达对女人的”爱的时刻“。再加上消费主义在中国的盛行,这个妇女权益抗争日更成为了继春节之后,商场和各大网站新一波刺激消费的浪潮……如今人们在这一天顺理成章地赞美母亲、宠爱妻子,却不知这个日子诞生的意义恰恰是打破把女人束缚在”母亲“、”妻子“身份的桎梏里。我们似乎忘了它关于”政治经济权利“、关于”公共事务的参与“与还未完成的、女人作为公民的抗争。

波伏娃看到的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美国,确也成了当下现时中国的写照,忙着讽刺和黑色幽默的当口,我想起那个远在古柴桑之地的那个朋友。早几年前我们曾在一家公司供职,大约在五六年前,在古都洪城,我们曾有一面之缘。那天她顶着满脸的痘痘,坐在桌子的对面,毫无顾忌地手抓着汉堡,大口朵颐。她是个标准的美人,可那一幕,却一直被我认为是她人生最”美“的时刻之一。

火车、爵士、可以聊天的人

我的大部分旅行都选择了火车,很难说清是因为我生活在南方的山区,还是因为我对于火车的迷恋。重读最大的收获,是它把我在车厢里任凭光影切割时候眉头心上的那股难以名状写的如此这般淋漓精致:

我的铺位是所有失落快乐的集合处;光是它本身便给我足够的满足:它是庇护所、孤独与割离。每个存在本身所带来的紧张与疲倦,都源自其他形式更庞大的存在;沿着走道排列的铺位就像罗马墓窖长廊两旁的坟墓,人在其中得到绝对的孤独。这个火车上的夜眠处所令人想起美锡尼、切维特里的墓室,没有任何外在世界的祈求能穿透它。我的生命不再被拉往不同方向,也不再与某地或某人紧紧联系;它在死亡的沉寂中向自己逼进。我关灯闭上眼睛,感觉火车节奏规律地驶向未知,这种律动带给我平静——逃遁的平静。我不仅与一切分离,也不定于宇宙任何一点:我只是穿行而过。我与地球没有连接,没有欲望,也没有好奇心。睡眠拉着我脱离这个世界,它与火车的行进律动十分和谐,一分钟又一分钟,否定我存在于火车上。或许,这正是我在火车上睡觉特别精神焕发的原因。

我迷恋那股逃遁的平静,那种否定我存在着的存在感。

上车,让在此地的生活终结; 下车,在陌生他乡重新开始。

入夏听爵士。

在每个夏热难耐的夜晚,爵士都能悄然让我心醉神迷,所以书里在城市的小酒吧里找寻至真的爵士之旅也颇得我的心意。

爵士乐其实是在这种平凡的俱乐部与无名的乐手里臻至它真正的尊严:没有娱乐、表演、商业成分,对某些人而言,它是一种生存方式与存在理由。与艺术、诗歌或商业出版的音乐相比,爵士是种特殊情感冲击的沟通,立即直接却又稍纵即逝,分秒变化。如果说爵士乐手的生命充满痛苦,那不是因为他们和其他艺术家一样想要逃离死亡,而是这种音乐形式时刻提醒他们生存与死亡的紧密连接。

唯一值得上贝契特才华的听众事一位躲在舞台背后小门、不时探出头来、身穿白围裙的黑脸女人。她是四十岁左右的粗壮女人,可能是厨子,一脸疲惫,但是双眼极大、极灵活。她的双手平置于腹部,以宗教热情聆听音乐。慢慢地,它的脸变了,忘了抹碗布,以跳舞节奏摆动身体;她站直身体跳舞,平静与喜悦降临她的身上。她有她的忧虑与麻烦,但是她全忘了,忘了抹碗布、小孩、病痛。超脱了过去与未来,她全然快乐:这个音乐合理化了她的生活,世界在她的眼中也合理化了。她站直着身体跳舞,眼里有种不会在白人脸上出现的笑容,只有嘴角泄漏出她的快乐。看着她远比聆听贝契特更能让我们明白爵士乐的伟大。

那个躲在角落里忘我的跟着音乐起舞的黑人大妈,让我想起大学的某个夏天、在对面寝室的楼顶上那个借着夜色遮掩、自在起舞的女生。她到了黑人大妈的年纪还会跳舞吗?我想还是有这个可能的,比如广场舞。

我们与那位意大利人道别,他的未来命运,我们将不得而知。他赞许我们说:“再也很难找到可以聊天的人"我们回说:“也很难看到像你这样的美国人。“他笑着说:“耶!我知道!我可是’性格人物’呢!“我希望能看到他十年后的模样。

这段道别我特别的喜欢,所以把它摘了下来。

“再也很难找到可以聊天的人”是一种很高的评价,聊天不是能说会道,它还包含了倾听与默契的沉默。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在写一封信,一方面是时间被切的很碎片,一方面是久不动笔,生疏了笔墨技艺。要问原因,其实也如出一辙——“再也很难找到可以写信的人”

年轻点的时候我也像那个意大利人一样微笑着道别,说:“耶!我知道!我可是个‘性格人物’呢!”,希望过几年后,那些道别过的人再看见我的模样时,不会太过的失望。我也就是这个样子,把我人生的第一个马拉松,给跑下来的。